师兄老马(五)老马“呷死话”

5、老马“呷死话”

跟老马熟了,我是极个别趁过年节日长,一定会到他家走动“请教”的,老马家的馄饨是吃过几回;冬天他们一家子窝在床上,她太太窝着一锅菜肉粥,再裹着被子纳鞋。以太太的评价“老马么就是‘无么出乌先呼狗’(浦东熟语:还没拉屎就招呼狗过来)”,言外就是喜欢热闹,快人快语,说比做多!

听老马“呷死话”是种快乐,他会从不知什么角落拿出一副对联或山水画,侃侃是祖上谁买的,才几块银圆,现在值几钿;为了证明他祖上也是好出身,他抖开灰尘的照相册,里边一张小男孩着西装小领带的照片,他说这是他6岁在上海读一年级的照片;得意地问我:洒家也曾是英俊少年吧!那年以后在洋行里做事的家严过世了,才搬到乡下来的!

他的收藏有两样是最系统的,一是解放以来所有的香烟牌子、烟壳,有6-7本,都贴的干干净净;还有几千枚毛主席像章都用棉花絮包着,依然金光绽亮。至于民清的画轴扇面也就散挂旧屋各处,一年换一次,笔者看到了就听他海侃一通。

比较有趣的有次与他讨论清代民间财富,他说,当时中国很富,二三个铜板是可以买饭了,但土地还是很贵,好庄稼地要3-4百两银圆一亩;而且官府特别重视农民的失地问题。老马说,卖地在清朝是大逆不道的事,非到难处不能卖的,所以官府给买家人为地设计了许多障碍;比如:买家要完成交易,前后必须要签6-7次契约;每次都只交部分的款,必须在二三年后才完成整个过程。非常便利卖家随时反悔赎回。

这次老马拿出一方“叹契”,是一张A4纸大小的黄宣纸契约,上面记载了买卖土地的事由,买卖双方和中间证明人签字指印俱有;说的是就是本村上的事:买地人最后一次支付给卖地人的买断款;而民间将最后一次的协议称作《叹契》,说明这次签约后就彻底双方无涉了。而最后一次的款只是象征性的5%左右的钱,所以对卖家来说这是一份见了就“叹气”的契约,从此土地彻底归他人了。老马问我:知道“叹气糖”的出处吗?这就是来历,从此“一气叹气”彻底完结了!这是上海老词汇,只有老马讲透了!

老马看天南地北的书,看书无类而且奇快。报章杂志越杂越好,平时里办公室的报纸是不用送的,都是他第一时间从传达室拿来飞速的看好;我讨好他的方式是将学校中不定阅的《南方周末》、历史传记杂志之类的积多了就送去。

同事相处有5-6年,以后我跳出教门做金融了,与老马一年一约总能维持,好象是人不离群,有字画杂玩之类的就去请教,我收了块匾,写着“禅歌”一篇,上面文字没句读,请他识断,他也不能肯定。但他告诉我“诗书禅”是一种特殊的文体,有它的特殊文格,他不懂也正常。其实老马是个唐诗的专家,学问的杂家。

老马也是那种“好户头”的朋友,决不言钱,声明:决不收高考生辅导,“嘎三胡”欢迎。我女儿高考完还未上大学间,要她正经学点大学预备课程她不干,惟有哄她到老马处学听故事,她答应了;并指名从听司马迁的《史记》开始,我如获圣旨,马上求老马开讲,这是十年前,老马刚退休在家赋闲,就欣然答应,每周六下午一点到五点;双方约定酌收学资,以示正经其事。

他开讲《史记》是问答式,从人物形象着手,讲了项羽、刘邦、韩信等十几人,其中说到刘邦的无赖泼皮和厚颜无耻行径;来评论司马迁写作意图和严谨的“春秋笔法”,特别新颖,让司马迁变活了。老马讲拿手的《唐诗》,那更是来不及做笔记了。谈到李白时,首先考李白的出身,从李白挥金如土、千金喝酒、狎戏权贵的故事来推断:李白一定是个富二代,大商人出身!说的有理痛快又非常好理解。边说,老马边将小书房内的书一本一本的找来,表明出处;让后生开眼了,我也是第一次正式蹭课,非常过瘾;小女2个月的暑假没有白过。听者有趣,言者预罢不能;每次课后,小方凳上总是烟蒂满钵!总要到他家人喊吃晚饭为至。每次教资两瓶双沟大曲,一条大前门(无过滤嘴的),反正我是赚了!

师王京甫先生是十年前过世的,集合了家人弟子一致认为一定要通知老马来;老马来了一气磕了三个响头,也不言语就靠在边上抽闷烟!一班弟子到杭州去为老师落葬,老马也在,有点寡言;都是知根知底的师弟兄们,有些事大家都是理解包涵的。

今年是先师王京甫先生十年祭,一班徒儿又集中去杭州扫墓;我发现车上没有老马,问另几个师兄;有说老马去年七月一日突然过世了;我惊得连开车的情绪都没有了!马上致电他女儿。小马驹告诉我,老马还是伤在肺上,大脑供血不够,抢救无效突然去了!虚寿七十。

十年前我失恩师,十年后又失师兄老马;人生的趣味犹如抓过一把星星,没想到揣到怀了就放过了,满眼灿烂又落入无尽的黑暗?我想要老马灵前祭奠一下:双沟大曲,希望还能找到无过滤嘴的大前门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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