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菲是谁

 

菲菲的故事
菲菲的家世
菲菲的妈妈姓王,1927年生,是宁波鄞南茅山走马塘(旧称忠孝里)人,此地是人才辈出的诗书之乡,相传出过72个进士,她舅舅就是清末举人。这个王家有点奇怪,实施的是“重女轻男”(小娇懒娘),家中女子都锦衣善食,而儿子却因为会“克父克祖”被送到孤儿院去长大。故菲菲妈妈读的是茅山师范,出来做小学教师,当年是一个知识妇女既独立又体面的出路了。她在师范同学中认识了一个同乡也姓王,他分配在另外一个小学;民国时兴自由恋爱,他们俩算是时髦而自由的一对新青年;可惜好景才三年,夫君病亡,有个三岁的儿子就是菲菲的异父大哥,这些事是60年后的今天大家一起拼凑起来并一致认可的历史。
抗战烽火兴起,浙江宁波是蒋家老家,知识青年纷纷投奔时代洪流,菲菲妈的大妹与她先生(黄埔十三期毕业)早年就跟随小蒋经国先生在江西的青年救亡运动;都是小蒋身边受重用的浙江子弟兵;妹妹就动员丧夫的姐姐到江西去,参加了二战区驻地上饶的忠义救国军妇女工作队(有待证实);后来通过妹夫的介绍,认识了湖北宜昌当阳县的知识青年杨同学,当年杨同学刚毕业于四川大学,风华正茂地跟随小蒋做新生活运动,根据后来的揭发材料说是“官至中校”(是什么系统不清)于是结婚,在江西陆续生了菲菲和大妹、大弟、小弟四人,1951年在宁波又生了小妹;这是菲菲最快乐的时光,二姨和姨父是经国先生的亲信红人,他们膝下无子,就领养了菲菲的哥哥和大妹,当年经国先生在江西的舞会等交际活动两个孩子都有参加,记得二姨是当时出名的交际花。算命先生掐指讲过菲菲二姨是“西瓜当凳子坐”说明坐不稳,事实上她的确只风光了半世,一生膝下无子女,到台湾后不到60岁就谢世了。
 1948年前后,据说杨父受排挤出了军界,转到了嘉兴市政府系统任公职;又在淮海战役后的“最后一班火车”中,全家转逃到浙江,杨先生就任宁波市社会局负责民政救济的科长。宁波解放时,杨科长的小连襟已是蒋委员长通讯团团长,逃离大陆时把船票给了连襟,但杨科长想自己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军政官员,就留下不走,并把一对子女都要了回来。全家就在宁波一个老街区白水巷里租了几间房,弄了几台手工织布机做点小生意勉强养活一家。菲菲的妈妈当年34岁,解放了也失业了,孩子多就在家做主妇。菲菲讲:当时6岁的大弟弟去拷油(买油)回家磕门槛上把油瓶打破了,妈妈心疼地要数落孩子,杨科长说,不要怪小孩,今天卖布多收了人家钞票,又还不掉了,这油理该不是我们的—。
 
5月1号
此时,菲菲家有弟兄姊妹6个,大哥16岁,初中毕业,解放后参加宁波市共青团系统工作,他本来就姓王,就与反动家庭杨家划清了界线;菲菲11岁,是老二,下面还有二个妹妹两个弟弟,其中最小的妹妹刚在月子中。1951年3月前后,父亲接通知参加旧政府留用人员培训班-一直没回,家里织布生意也垮了;不久报社的亲戚来说已经正式被捕了。
五月一日,宁波市召开庆祝大会同时要公审一批反革命。记者亲戚慌忙跑来说“杨科长要枪毙了”,让杨家去人见最后一面;杨夫人一下软了,她刚生了小妹还在月子里,只能由大女儿菲菲去;一路上跑啊跑,菲菲头脑热得要炸了,全部是虚幻的街头,进不了人山人海的会场,只能在会场出口转弯的街角站定—一会二辆卡车的犯人被押在车头出来了,菲菲也就看见父亲双眼直瞪瞪在找,父亲看到了我—–好像在问:你妈来了吗?
一会儿,公安通知家属到那去收尸;来报信的人说,是收敛杨科长,应该是有钱人家,要好好敲他一笔!但杨家现在是连个男丁人手都没有,杨太太绝望地看这家里5个孩子,手里又穷得没有一块钱咋办?还是让菲菲找了邻居中要好的,借钱买了一口薄皮棺材;街上一伙乞丐说,过去杨科长接济我们不少的,今天我们去帮忙收敛,结果是一伙丐帮人群抬棺赶去现场,也是最后一家去收尸的。守尸的人一看来的都是乞丐,又是薄皮棺材也就自叹倒霉。菲菲妈抱着最小的孩子都到了,“带了4个热水瓶和脸盆”由菲菲和大妹代表家人洗了亲人的脸手,换了双鞋,草草的埋在了公墓。菲菲说,当时妈妈把擦脸的血棉花缝在了那个孩子的棉袄里,后来也不见了;那张写着“罪恶累累”“验明正身”照片的报纸现在在宁波档案馆找得到。
几年年后,娘家大舅捡了几根大骨把“杨科长”归葬到宁波乡下老家;30年后菲菲也按照母亲生前的嘱咐:还笔旧账,到宁波的老弄堂中找到了借钱的那家的后人,深深鞠躬还买棺材钱;邻居已不认识11岁那年就全家亡命而去的菲菲了。
 
长活短活
葬了父亲,家里家外一片萧的气氛,父亲还未断七,织布店早就垮了;母亲就去批些蔬菜在弄堂口买菜,11岁的菲菲和8岁的大妹则每天5点起来卖两小筐面包,在弄堂里卖掉了,7点再上学去。上午卖掉的菜钱就是全家6口的晚饭,家里能当的东西都由菲菲送到高高厚实的当铺柜台上去了,还是不能吃饱肚子。这样全家苦苦煎熬了一年。这年的大年三十,妈妈抱着小妹和几个弟弟妹妹,特意去宁波市团委找哥哥回来吃个年夜饭,哥哥见了家人无言以对,说是当晚有活动不能回;气的菲菲妈妈拉了孩子就走;那个背影的凄凉哥哥记了一辈子,但那时他是要求入党的“反动家庭”出身的青年,他是无力违抗朝代变迁的重压的,而享受供给制的干部手里是没钱给母亲和弟妹稍多的支援的。后来,大哥的入党也是反反复复永远要考察动机,最后还是80年代拨乱反正后入的党;当他高兴的给母亲报讯,母亲则毫无表情的回答:有什么用?这是后话!
这时3岁的小弟弟,坐在天井里的水井边玩一下子掉进去,还好冬天棉衣在身,浮了上来被救起;邻居说,你家这样不行,还是给小弟弟找个活路吧;杨太太只好答应,将孩子送到乡下一家婚后无子的殷实人家;乘小弟睡着了,杨太太带着菲菲乘船回了宁波。3年后知道这家人家已有了亲生的孩子,而且要搬家到上海去,可能再也找不到。妈妈又没钱回报人家咋好意思出面,就派菲菲和大妹赶在宁波去上海的码头上等。3岁时送出,6岁的弟弟还是认得姐姐的,大妹抢住弟弟不放,菲菲拼命的说好话,连连的下跪感谢,而轮船马上要开了,那户人家连抚养费都没办法与这两个疯抢的女孩子说;无奈下终于松手,让两姐妹把小弟弟抢了回来。说到这,菲菲擦泪涟涟说非常惭愧,人家是救了弟弟命的,养得好好的,又被接回,有生之年应该要找到他们感谢一下的。
一天放学回家,昏暗房间了看到母亲拿起一个小瓶正往嘴倒;菲菲大叫着抢下, 菲菲六年级了,知道那小瓶装的是著名的“来索儿”—就是小丹桂服毒自尽的那药。终算抢下了,但母亲嘴边已烧起燎疱,菲菲拿着瓶飞奔出去,将瓶子扔到河里!这时的母亲顿时爆发出长嚎—父亲走后从没有落的眼泪倾盆落下。妈妈说:你爸爸说过,小难往乡下跑,大难往大城市跑!现在等于在等死,一定要跑!菲菲懵懂地点头,妈妈说的是要往上海逃!
妈妈说我们先要去借笔钱。这次妈妈让前清举人,哥哥的舅公去找的大哥,说明全家要亡命而去,让他想办法,哥哥总算知道家破人亡的份量了!三天后凑了50元钱交给了母亲。
拿到钱,妈妈问菲菲说:你要长活还是短活?菲菲不懂!妈妈说,短活就是吃完这些钱我们全家一起死!长活就是妈妈给你们留下四个月的米,你要独自带好四个弟妹,妈妈先去上海闯,立稳脚再来接全家。菲菲当然选择长活!母亲这时稍宽下心,行前将家里的米缸都卖满,又腌了一大缸的雪菜—家有咸菜不吃淡饭。对菲菲说够吃4个月了,妈妈会回来救大家的!菲菲眼巴巴的鼓励妈妈,家里有我!那年菲菲12岁!
70年后菲菲一直在想“长活短活”这句话,现在知道当时妈妈有多难!她在做艰难的决定,而她能商量和依靠的资源只有11岁的大女儿菲菲!母亲是在演戏般刺激女儿!太不一样的坚强、智慧又无奈的母亲!
 
当家四个月
52年春,菲菲6年级自己要上学,成绩很好,最小的妹妹才一岁多,只能带着妹妹上学,她选择将妹妹放在校门口对门一家买豆子零食的小店里,每天付一角钱;妹妹一尿湿,小贩就叫菲菲,老师也同意她随时去护理。饿了,小贩就嚼烂些豆子给小妹妹吃。可怜营养不良的妹妹连哭声就象小猫叫一样没有力气的哼哼;不久小妹妹又发起了水痘;邻居说,菲菲你要带妹妹上医院的。菲菲可怜巴巴的说,没有钱。邻居说妹妹要死的,菲菲只好带了妹妹上医院,陪着住院;才几天,邻居来说,你们家着火了!菲菲急得抱起妹妹就走,护士也拦不住;出门连家里怎么回都不知道!在路边问了个中年男子,那路人听了菲菲的述说,叫来了一辆黄包车,说小妹妹你就坐车回去,我把钱已付了—-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人!回家一看,是才9岁的大妹妹垫着板凳在灶头前做饭,不知道后面的灶口,火星掉出来点着柴火了;还好邻居和消防队来的及时,只把厨房一半烧毁了。菲菲写信告诉妈妈:你再不回来,就见不到我们了!
大妹妹是个爱撒脾气的小姑娘,总要与姐姐顶牛;客厅对面是家商人,吃喝富裕,那家有两个女儿“大娥”和“小娥”,与菲菲很好;大娥说我去家里拿那些米给你们,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;她端着盛米的淘箩给菲菲,偏偏让大妹妹看见说,我要告诉大人你们偷米。吓的大娥把米洒了一地。这下菲菲只能叹气地对妹妹说:晚上我们只能饿肚子了;饿急了就带弟弟妹妹到郊区去挖点灰灰菜拌在粥里吃。
 
小难往乡下逃,大难往大城市逃
菲菲妈妈原想跑到上海想做点小生意,就象所有的宁波人一样喜欢到上海闯江湖;宁波邻居中有个叫“阿华妈”,他们是在上海城隍庙一带做“呱哒板”的竹匠;她住在上海南市区新铭里的36号,说弄堂中39号有个楼梯间可以去租。现在估计菲菲妈在50元中留了10元,买了船票到上海混的。
阿华妈对二房东太太说,来的是个单身的女人没孩子;房东就将底层楼梯下面的3个平方的斜面空间借给菲菲妈;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,一个月收   钱;菲菲妈天天在马路上兜,看看有啥机会,但现在是解放后的上海,已不是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;实在毫无头绪,就在服装店看人家做衣服,尽管没有做过裁缝,但读过师范的新女性是特别聪明的,她想在上海街头摆个裁缝摊;但手里的几个钱根本不够买个缝纫机;真愁的没法,饿了肚子在淮海公园里拿了本书看着发呆,想再没办法就嫁人吧!真是天无绝人之路,正巧被路过的一个远房舅舅看到,问:大毛(菲菲妈妈的小名)你怎么会在这里?菲菲妈全盘吐出现在的绝境;那亲戚叹气说,我在协昌缝纫机厂机修车间工作,我弄台旧缝纫机头给你,你再到旧货商店买个缝纫机的台脚。于是终于凑起了一台旧缝纫机,白天放到南市区新铭里弄堂口做穷人的缝补生意,晚上将机子塞进楼梯间下;菲菲妈才将自己安顿下来,就接到菲菲从宁波来信说:你再不回来,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!
菲菲妈是个明白人,但拿什么回去接孩子呢?这时阿华妈告诉她,弄堂里有一个叫“妙生娘”的女人,专门做“会”的,你可以让她出面为你做个“会”(上海民间的一种地下互助借贷方式,出借人抽掉利息后借你钱,约定到时还全款)可以筹笔款。也就这个办法了。于是菲菲妈出高利率做了个十个人的会,筹了约1百元钱,赶快回到宁波抢救儿女去了!大城市的好处可能就是能用个人的长期信誉为临时困难融资。菲菲爸爸的话灵验了!
菲菲妈妈马上赶回宁波。抱着一堆奄奄一息的孩子欲哭无泪!都轮不上哭了!妈妈开会决定了三件大事:首先对菲菲说,穷人要翻身只能上学;你现在要考中学了,先独自到上海去考中学;第二件事,让菲菲到当铺里将马上到期的全家几件值钱的过冬衣物赎回来;第三件事,把大妹留下来给大哥带,稍稍减轻自己的压力;因为大哥和大妹小的时候曾经有3年过寄给二姨家一起生活过的经历。这下有脾气的大妹不干了,妈妈硬下心说:你是妈妈最欢喜的女儿,你身体不好,到哥哥那可以吃饱饭我保证回来接你的—;大妹嚎啕大哭,也不知她怎么想到的旧戏里的情节,哽咽着剪了妈妈的指甲包在手绢里,才被送到大哥的宿舍里。
为了避嫌,哥哥将大妹“杨亚菲”的名字改为“王佑军”(当时有个女英雄叫丁佑军),大妹犟着不肯,说名可改姓不可改!大哥解释说,兄妹两人两个姓,容易被人起异,反正妈妈也姓王,就说跟妈姓。一直到1984年时代变了,大妹还是将自己名字改回“杨亚菲”;小妹的名字叫“杨幼菲”。在菲菲他们时代里,只有真正小资的父母才会给子女取这样“鸳鸯蝴蝶”般的洋派名字。
在菲菲先到上海1-2个月后,全家把宁波的房子退了,带上一堆仅剩的旧衣物向上海逃难迁徙!船员不肯让病怏怏的小妹妹上船,说死在船上怎么办?妈妈说死了就扔到长江里,不要船家负责;好说歹说一家人都登上宁波到上海的轮船大通铺!妹妹竟然也挺住了几十小时的航行,到了上海总有了条活路!
那二房东太太真是大吃一惊,说好是单身的,突然先冒出来一个大女儿,又来了一大堆3个孩子!骂管骂,菲菲妈妈还是厚着脸皮,硬将一家5口塞进了三平方的楼梯间,小床上面的楼梯斜面下再搭个阁楼,二个女孩二个男孩一个女人就在上海贫民区混下来了;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空间阴暗潮湿到极点,晚上虫子爬到孩子的脸上是经常的事,床上的跳蚤臭虫是无法杀光的,因为这是南市区新铭里最阴暗的角落!大妹边回忆边不自主的用手在脸上撩拨,儿时的记忆是生根的。
妈妈继续在弄堂口摆裁缝摊;不敢接大人的活,就接些小孩的衣裳,或接个裤脚,补个洞;收费么就随便,给个一角贰角都可以,也可以用米面油盐菜等食物来抵。大妹记得有一次,人家用一碗霉干菜烧肉来换工钱,那个肉香得来记了一辈子!
穷到什么程度?白天收的钱就要去换晚饭的米,买米是一升一升(约3斤)的买,油是一两一两的拷;有时做好了客人的衣服,但要配纽扣的几分钱都垫不出!尖刻的房东太太喜欢找穷人开心说:“买了好马配不起金鞍!”看到菲菲做饭加的水太多了,讥笑问:你是烧饭还是烧粥?菲菲说:干了就是饭,稀了就是粥!气的房东讪讪告状,其实杨太太是肚里清楚,嘴上只能奉承几句:大人不计小人过!这个穷相,全家共同的回忆是酱油汤淘饭,咸菜吃粥。
上海滩出门样样要用钱,孩子们上学费用躲不掉,压力最重的是那笔“会”的利息和本金!菲菲记得母亲想尽脑筋,让菲菲到各种亲戚朋友处去借钱,运气好借到点;有的人家看见孩子老远跑来,客气的就留个饭意思一下;有次过年前,菲菲深夜穿过大半个市区饿着肚子走回来,妈妈只能流着泪为菲菲热碗粥,搓下红肿的脚!点不起电灯就用煤油灯,用不起煤气就生“行灶”(柴火灶),后来用的是煤饼炉,自来水就每天到几百米外的自来水站用筹子换水挑回来。
俗话说:宁愿跟着讨饭的娘;杨科长的遗属终于在大难中在大码头上海找到了落脚处。2年后,妈妈也将大妹接到上海,又把三岁时送人的小弟“抢”了回来;一家人终于团聚了;菲菲的妈妈从小不会做家务,做裁缝也是逼出来的,二个大女儿就轮流帮母亲做家务,做裁缝下手,妈妈的文化高在这个小摊小贩的穷巷里体现出来了,里弄里读个报,写个黑板报文章,帮助写个家信都会找她。杨家人有家教,从来不在里弄堂中赤膊乘风凉,小孩子的旧衣服总是干干净净.在孩子的印象中,三平方的楼梯间里总能听到妈妈的亲切的歌声,“天涯歌女”“何日君再来”“夜来香”“二月里来”;儿女中越剧、二胡一学就会,这些弄堂里孩子不会的事,他们家都会;就连弄堂42号居委小组长阿姨也成了菲菲妈的闺蜜,被杨家孩子认做“大姆妈”(其中故事请看下回)。得到的好处是,杨家6口人实在装不进3平方的楼梯间,就同意杨家两个大女儿晚上就住到弄堂口的木板电话亭里。39号楼梯间里的煤油灯吸引了整个弄堂的眼光。
菲菲记住妈妈唯一的嗜好是抽烟,永远是1角3分的勇士牌;或许这是知识女性表达独立意志的唯一标志。所谓“你如今你的气质里,藏着你走过的路、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。
一晃眼3年过去了,1955年,国家改造工商业者,把所有的小摊小贩组织到街道生产小组,菲菲母亲的缝纫摊也收进集体所有制的里弄生产组,这对菲菲一家是天大的好事,妈妈的收入有了点保障。晚上妈妈还能把生产组的零活带到家里做,菲菲做复杂点的中式衣服的盘钮,几个大点的弟弟妹妹帮忙缝围巾的边角,拆线头。这样一个晚上全家总能做出一二毛钱的加工费,也是明天一家下饭的油盐咸菜钱。即使这样努力,一家人的饭总是不能管饱,菲菲中午放学回家,经常揭开锅没饭。也就喝口水上学去,15-6岁的大姑娘经常在学校里昏倒。回来妈妈除了给菲菲多加点饭,总挼挼菲菲的头发说,是饿的,是妈妈不好。菲菲心满意足了,她是个硬姑娘,从来不哭,有妈的日子她已满足了!家就是温暖的港湾。学校勤工俭学暑假里洗游泳池,菲菲就带了大妹一起干,顺便姐妹俩都免费学会了游泳。全家人在一起了,在妈妈身边菲菲终于可以做回了女儿!
60年自然灾害开始了,国家号召城市人口下放到外地农村去;住在后面亭子间8平方房子的唐家也有8口人,也就听了政府号召全家去了,都搬走了;从1955年后工商业改造,房子都归房产所管了;菲菲家就拆了楼梯间与亭子间之间的隔墙,住进了8平方大的亭子间,感觉进了天堂,房管所看看杨家实在没法住6口人,就默认了事实;一年只要交1元玖角的房租。
这期间另有惊险情节,里弄民警王同志也常来关心杨家,建议他们也一起下乡“享受政府优待”。还是菲菲妈妈有经验:认定大城市好混,到上海落脚已不容易,决不能后退,就佯装把全家东西都打起了包裹,说让我先去宁波与儿子告别一下借点钱。实际上一去就一个多月;回来后风头已过去了,该下乡的都走了,就躲过了。后来听说唐家在甘肃很惨,手脚都浮肿了,那个年代的情况大家都是可以想象的。
从小算命先生说“杨太太”是“倒穿木屐上高山”表示她将一生险峻曲折。菲菲妈的故事到此已足够说明这个偈言的宿命了。
 
大孩子要到西北方向发展
菲菲55年9月升了了高中。1958年18岁,正在南市区民办多稼中学上高中,上级突然来了通知,整个多稼中学要内迁青海西宁去,在上海不办学了,要读书都要去青海;去内地读书的话,国家免费,还可以有生活费。菲菲与妈妈商量,首先可以免费读书,可以给家里省张嘴吃饭,而且毕业后国家保分配,对杨家而言也就是最好的出路了。当时家里根本没有钱准备行李,由里弄居委小组长”大姆妈”和妈妈生产组的同事们一起筹了点布票钞票,买了两套棉衣裤和简单的日用品;菲菲就和300多师生一起去了青海,整个学校改名为青海商业厅下属的财经学校中专部;学杂费免了,每个月还发十四元的饭钱。菲菲想着妈妈和弟弟妹妹们,每月啃馒头和咸菜只用4元,每年省下些钱回家探亲时交给母亲;第一年探亲,妈妈拿了钱就给家里买了个搪瓷的面盆,换下了洗脸的砂锅;又给家里添了第一双套鞋。菲菲回忆说,每次回家总可以给家里添一二样必备的用具,心里特别的欣慰。
毕业了,菲菲分配在青海省五金交电公司做出纳,除了生活费外,所有的积蓄全部寄给了母亲帮助养弟弟妹妹,上海的二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上学长身体的时候,菲菲对家的贡献成了不可或缺的收入来源。
这期间大弟弟小学毕业了,又聪明又顽皮,文章写的好,但就是叛逆期妈妈管不住,当年即使上了高中,反革命家庭的子女也是上不了大学的;所以他就不想上初中,在街上打架闲逛成了有名的皮大王;绰号“杨司令”。闯了祸,人家来捉他,他马上奔到东面的黄浦江里一跳,游到浦东。菲菲妈妈经常是从东南西北的派出所里去领大弟弟出来;甚至想出了极办法将“杨司令”送到少教所教养去。“杨司令”在少教所表现极好,主动跳下粪坑干活,少教干部就鼓励他不要自暴自弃,继续考初中,但当他高分超过入取分数线后,没有一家学校想收这个出身不好的皮大王。菲菲妈妈的最后办法就一条,让姐姐带大弟弟到青海去工作。内地欢迎知识青年,弟弟只能乖乖跟大姐到青海造纸厂工作(以后这个大弟弟与时代共舞,产生了非常多的故事,另行记载)。70年前后大姐又将在安徽插队的小妹妹接来,先到煤场拉煤做临时工,但总算是在城市就业,有点尊严和生活保障。
旧时代的宁波人有传统,他们喜欢到上海大码头闯江湖,但从没有宁波人跑到闻所未闻的蛮荒之地青海创业的,何况传统上青海是充军吃官司的地方;但对杨家来说,青海是诺亚方舟,犹如二战时期的上海,是犹太人的最后的救命地!
菲菲毕业后在五金交电公司做记账员开始,上海出来的知识青年,因为家庭缘故一般都低调踏实的工作,再加上菲菲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人生态度,所以深受单位领导同事的欢迎。此时,56年就到青海水产局工作的程明达是上海水产大学毕业,是嘉兴人,成分不好也就分配到内地工作,程明达是正派人,在朋友介绍下,选中了商业厅的一批上海来青海读中学毕业就业的一个佼佼者—菲菲。她人修长,冬天中式紧身薄棉袄,围个绒线领圈,完全“上海腔调”。程明达和她都是上海来的,人才相配,出身都不好。也就选定某天在某寝室开“相亲会”。菲菲很坦然,说到家庭出身不好,希望程明达慎重考虑等等。明达也致了相应答词。此后他们就交起了朋友,1967年二位有缘人不久就顺理成章地结婚成家了。很快有了两个女儿产生,后来又给程家添了个儿子。
丈夫是大学毕业,工资略高于菲菲,程家经济条件也好一些。而杨家受到社会的挤压,情况较差。两人经济始终是一体的,杨家支出较多好,明达总是默默奉献。程先生唯一嗜好是抽烟,这些廉价次烟害他得了严重的肺病,若在现时此病不足以夺命。太可惜了。1993年明达去世时,菲菲52岁,继续又当妈又当爸,当好程杨这两个家。自己继续在青海做好本身的职务工作。
1970年,杨老太太在上海的日子实在无法承受,菲菲就把母亲接到了青海。母亲正好帮助领三个外孙;但老太太很清楚,我们家是属于东面的宁波和上海的;她始终把自己的户口保持在上海南市区,并把三个外孙的户口都报在上海。经过多少次社会动荡和家族的面临家破人亡的严重变故,她深知大城市的价值和上海户口的重要;80年后社会稳定了,老太太又执意自己带了两个要上中学的外孙女到上海来读中学。严肃地对两孩子说,从到上海的第一天起你们要象妈妈一样从小自理生活,必须自己做饭买菜甚至搬马桶出去—让孩子从小经历生活磨难成了杨家后代的必修课!
算命先生在菲菲还在肚里时给的签是:“大孩子应该到西北方向去发展,最好是男的”这话大半正确,因为菲菲去的是青海,正是大西北;后来先后担任了省里五金交电公司的总经理,省工商联的副主席,97年又作为工商界人士被选为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,不同的是菲菲是女的,但生活的磨炼使她与男的也没有什么两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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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的春节期间,不经意的闲聊中,视野比想象中更快地穿越时间、飘至远方。人世间的事无不以失去亲人、爱情、自尊心、以及某种生活方式为归宿。已是73岁的菲菲竟然淡定地听完大妹的故事,大多情况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细节。她说:怪谁呢?怪什么呢?活过来了,才知道人生叫什么!这一代人带着一身的残缺来到这个世界,捡回属于自己的碎片。也记不得原先的模样。于是在别人的碎片里,我们寻找自己的笑容;自己的碎片上,反射着别人的泪光。“一路走来,觉得什么都可原谅,但不知原谅什么” 同样历经沧桑的木心的话。让大家都能坦然的接受过去的发生,现在的故事和未知的挑战!
杨家的故事收集稍告段落,其实还缺男丁的故事,大哥的隐忍人生和大弟“杨司令”的张扬人生同样有震撼力,才可将信封的两头严实的封好。期待下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访谈。
至少菲菲是谁?我知道了。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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